除夕夜大團圓飯的前夕，整個張家的上下都知道了張子善要帶女朋友回來的消息。

張子善這麽多年將心思放在誰的身上，是眾人都十分清楚的一件事情——這件事情在江城甚至都已經不是秘密了。所以在聽說了謝西恬的婚訊之後，和張家沾親帶故的人也都等著看好戲，因為張子善在江城混出了點名頭，所以這些親戚們就更加伸長了脖子打聽著，想知道張子善的近況。連帶著對於這個神秘的從來沒有見過的“女朋友”，也帶了十二萬分的好奇心。

一輛車緩緩駛近了大門，裏面的親戚們立刻起立，往門口看著。

“嘖嘖嘖——要說幾個孩子裏，就屬子善混得好了，和那個名律師開了樓南律師事務所，嘖嘖嘖……江城有一半的官司都得經過他們的手吧？”

“我看不止一半。”一人接嘴道。

“子善長得也端正，就是每年過年都單著，介紹了那麽多人也看不上，是不是還一心撲在那個誰的身上呢……”

“我看也未必，可能是沒有合適的。”

“怎麽可能，合適的一抓一大把，都跟著他屁股後面轉呢。我光是聽說他推掉相親的就已經好幾回了，真想要帶女朋友回來，會等到現在啊？”

“也是，該不會……天啊，該不會是有什麽隱疾？聽說他天天和那幾個男人混在一起，身邊也總是沒有女人……”

“這話說的，子善只是忙工作，你們都想到哪裏去了？”一道嗓音在幾個竊竊私語的親戚後面響了起來。

幾人轉頭，一眼便看見了薛麗提站在他們的身後微笑著。

眾人表情都是一僵，動了動唇角之後，笑了起來：“沒有的事，就是開個玩笑……開個玩笑……”誰都知道薛麗提的一張嘴巴有多厲害，這也是為什麽張子善的閑言碎語並沒有多少傳到他本人跟前的原因——大家只能在心裏想想，大部分的人是不敢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的，尤其是說出口給張子善或是他的母親大人給聽見。

“是嗎。”薛麗提笑了笑，開口道：“我以為你們自己家裏的事情都解決清楚了呢——老李，聽你口氣你兒子的身體很健康也沒什麽隱疾，今年的感情生活似乎也是解決清楚了，那工作呢？還沒有找到嗎？”

老李臉色一變，支支吾吾了幾句，開口道：“工作……算是找著了。”

“是嗎？月薪多少？在哪裏工作？”

“就是……不多，工作地點也離家裏挺近的。”他現在後悔得想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。兒子是個邋遢的家裏蹲，在後面嚼其他人兒子的舌根還被聽見了，還是被薛麗提給聽見的……

“哦，這樣。”薛麗提笑了笑，開口道：“那有什麽幫得上的地方說一聲。至於子善的婚姻大事，我都不好插手，你們也就省點心吧——喏，來了。”她微笑著看向門口，在看見張子善身邊帶著的人時，不意外地笑了起來。

“等等進去了別亂說話。”張子善站在門口，猶豫著要不要牽伍可君的手——不牽吧，有些奇怪。牽了吧，更奇怪……

“我盡量。”伍可君也學著張子善的樣子壓低了聲音，兩人幾乎要用氣聲來交流了。

張子善一擡頭，看見這一對親戚的陣仗，心裏咯噔了一下，再看見漫天鋪地的紅色——紅棉襖、紅鞭炮、春聯和掛在門口的懷舊版辣椒。

他的嘴角抽了抽。

這麽多年了，薛麗提還是按照小時候的樣子來過年，每一次都是這樣。

“來啦。”薛麗提走了上來，親切地看著伍可君，笑容看得張子善都有些膽寒。

不等她走過來，伍可君也已經笑了起來，順手就將張子善的手給抄了起來，十分親昵地挽著，在張子善還沒有回過神來時，十指相扣。

張子善一楞，低頭盯著兩人交錯的手指，嘴巴輕輕張了張。

伍可君也是全身一麻，但是盡量裝作自然的樣子，手指緊緊地扣著，見張子善在反應過來之後也沒有拒絕的意思，心裏一甜，稍稍放心下來。

“阿姨好。”伍可君笑著叫了一聲，眨了眨眼睛。

薛麗提的眼睛也眨了眨，隨後道：“你好你好。”

兩人都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，但是這個熟絡感還是看的張子善一驚，懷疑地看了一眼正相視而笑的兩人。

“你們楞著幹什麽？”薛麗提轉頭看了張子善一眼，“你好不容易帶一個女朋友回來了，不給人家帶進來？”

“薛女士，你這態度不對勁啊。你們兩人是深交過還是神交？”張子善看著兩人。

“你管呢？你管起我了現在？”薛麗提瞪著張子善。

張子善看著薛麗提的嘴唇，覺得下一秒就會有碎碎念從那張嘴裏蹦出來了，於是立刻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。

“好了好了，我認輸，我錯了。”張子善道，反手將伍可君的手指一握，頭皮有些發麻，但是立刻帶著她，擡腿走向了親戚圈。

一瞬間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伍可君的臉上，紛紛打量著。

嗯……這長得是確實不錯……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的，白白嫩嫩的一個小姑娘，和張子善站在一起也相配，只是兩人又不是第一次牽手了，怎麽表情都這麽別扭和不自然呢？

“你別看他們，別怕。”張子善突然低聲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，帶著伍可君往前面走。

伍可君瞬間笑出了聲，伸手動了動，將正在和張子善握著的手緊了緊，“我沒怕。”

張子善渾身一麻——他好幾次都在懷疑這個伍可君到底是不是情場老手，每一次都能將肉麻的話用最堅定也最不經意的方式表現出來，他好幾次被她弄得不知所措……就像剛才那個動作，她什麽都沒有說，可是他就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並沒有說出來的話——有你在，我沒怕。

“來來來，吃飯了！”薛麗提十分開心，張羅著讓兩人上桌吃飯。

她心裏早就已經認定了伍可君這個媳婦，現在證明她當初確實是沒有看錯的，伍可君確實十分適合張子善，看起來張子善也並不排斥的樣子。這個兒子在感情問題上已經讓她操了不少的心，從張子善一心撲進追逐謝西恬的路開始，她就眼睜睜看著他的每一次不開心，都是因為謝西恬——如果在一段感情裏始終都是負面的情緒，那這段感情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嗎？她是過來人，她看得清楚。她知道總有一天，子善會明白的。

這一天大概也不遠了，她也終於盼到了。

張子善將伍可君輕輕一扯，帶到了自己常坐的位子旁邊，坐下了。伍可君也跟著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了。

她擡眼一掃桌上眾親戚的反應，笑了笑，壓低聲音道：“我現在相信你是真的沒有帶女孩子回來過了……”

張子善掃了她一眼，沒有回嘴。

“這小姑娘長得真水靈，今年幾歲啦？”桌上終於有人按捺不住開了口。

“叔，她很內向，你別嚇著她。”張子善微笑著道，擋掉了所有的問題。

他是有私心的——給這些親戚們知道得越詳細，到時候就會越來越難解釋，如果知道了伍可君是假扮的……還不知道這一張張嘴能說成什麽樣呢。

“這麽好的姑娘，你怎麽一直沒有帶回來瞧瞧？”有人又問。

“沒有帶回來就是因為之前沒有啊。”張子善覺得好笑，轉頭回了一句。

“那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？”

張子善一噎，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這一個問題。

要說認識，那還真是能追朔到好久之前，只是……真正開始記住伍可君這個人，而不是記住記憶裏那個鼻涕精加跟屁蟲，應該就是最近。

“不到一年。”張子善道。

伍可君突然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，表情裏有抑制不住的驚喜——他說幾個月，他真的這麽說了。

張子善沒有將她劃入童年玩伴的那一類，而是真正的，從那一次的相親開始……算是他們的認識時間。

她的手在顫抖，張子善不是沒有感覺到，低頭看了看，抿唇。

“那小姑娘，你喜歡子善什麽呀？”親戚逗弄伍可君。

“什麽都喜歡。”伍可君笑得眼睛一彎。

眾人哄笑起來，只有張子善一個人沒有笑。

“說真的，你可是第一個子善帶回來的女人，之前一直說讓帶回來都不帶。”親戚們這才真正放開了。

伍可君心裏甜滋滋的，轉頭看了張子善一眼，見他只顧著吃菜裝作沒有聽見，便也不戳穿，也跟著低頭吃菜，嘴角始終牽著——跟著嘴角牽著的，還有手。

伍可君寧願用左手吃菜也不願意放開，好在張子善也沒有提起手的事情。

好不容易將親戚們應付完了，桌上一片狼藉。

“我讓人來收，你們不用動。”薛麗提開口道：“你們要不要去看看我準備的房間？這次我可用心了。”

“是嗎。”張子善持懷疑態度——薛女士能準備什麽樣的房間可想而知，別又是懷舊覆古風。

“是，你們去看看。”

“在哪？”張子善帶著伍可君往客房走。

“不是那裏不是那裏！”薛麗提高聲叫了一句：“今天你叔叔要留下來睡覺，客房給他了，我準備好的是你的房間。”

“什麽？”張子善立刻頓住腳步，回頭，盯著薛麗提看了許久。

薛麗提一笑，牙齒雪白。

“你的房間。”

“我的房間……並不是覆式的，只有一張床，還有一眼望得到頭的墻。”張子善一字一句道。

“嗯。”

“什麽嗯！你一個嗯字就想把我給打發了？！”

“那沒有辦法了，難道你讓我去打地鋪？”薛麗提瞪眼，“只有一間房！你自己看著辦！大過年的，你敢帶著人家女孩子出去住，我們的母子關系就危險了。”

毫不掩飾的威脅……

張子善咬了咬牙，轉頭看向伍可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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